第48章 第48章（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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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二更）
◎“我還以為你喜歡謝折呢”◎
四十八
-
穿過瘴氣之地, 經過後方滿是妖獸的樹林，山路漸漸變得陡峭。
沿著峽谷往下，穿過湍急的河流, 便能見到一個小村子。
虞枝如今正住在其中。
寧雁靈與她一起。
村子裏，還有些其他人在。
說是人，不大準確，因為他們大多都是龍族。
剛到村子裏時, 寧雁靈緊緊貼著虞枝，她有些害怕這個村子裏的人。
反倒是虞枝，一早就知曉了謝折還是有些族人活著的。
只是她有些詫異，先前謝折只說, 他還活著的那些族人，狀況不大好。
虞枝本以為，謝折口中的不大好，是他們身子比較虛弱, 常年需要用藥。
卻是沒想到, 謝折的不大好, 是指這些活下來的剎地龍族, 幾乎每一個, 都是殘缺著身子。
有些, 甚至只餘半截身子。
是彌月親自將虞枝和寧雁靈送到村子裏去的, 給虞枝住的小院兒，原先是留給謝折的，環境不錯，離其他龍族的屋子也比較遠, 平日裏不會有人來打擾到虞枝。
許是因為彌月的吩咐, 村子裏的龍族總是避讓著虞枝, 只是，他們又難辨對少主特意送過來避禍的人感到好奇與親近，所以每天，寧雁靈都能從門口撿到一籃子食物。
裏面什麽都有，處理幹凈的肉，水靈靈的菜，或是新鮮摘來的菌子。
時間久了，寧雁靈對那群龍族自然也不感到害怕了。
比起虞枝的深居簡出，近幾日寧雁靈反倒往外跑得輕快了。
只是每次回來，都會頗為惆悵地坐在虞枝對面，與虞枝說一說，她最新聽到的，有關龍族的事情。
“看著他們，我總有負罪感。”寧雁靈的下巴擱在桌子上，她重重嘆了口氣 ，“當年的事情，我父親也參與其中，那我，也是他們的仇人。”
“你若是這般過意不去，不然種些你最拿手的靈草，送去給他們。”虞枝正小心翼翼地打磨著手中的銀片。
從榆城帶過來的纏絲草已經長得很好了，她正著手替謝折修那把斷槍。
只是當真動起手來，虞枝才發現自己原先想得太過簡單了，謝折的這支槍，是由千年隕鐵打磨而成，同樣的，她得先用千年隕鐵將斷口連接到一起，之後才能用上纏絲草。
千年隕鐵難尋，但謝折仍舊是給她尋摸來了半塊拳頭大的隕鐵。
光是煉制這一點點大的隕鐵，便要了虞枝小半個月的時間，現在，要將隕鐵塊打磨成薄如蟬翼的隕鐵片才行。
怎麽看，都要打磨上大半年，才能得到一小塊。
所以，雖待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但虞枝倒也未曾覺得無聊難熬，每天都有事在做。
見虞枝漫不經心地答了自己一句。
寧雁靈直起腦袋，她看了看虞枝，“虞枝，其實你不用每天拘在屋子裏的，且不論這種地方，蒼羽宗的人絕對找不到，那些龍族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在村子裏松快松快也是好的。”
虞枝看了眼寧雁靈，沒應。
寧雁靈咣當一聲，腦袋重重砸在桌子上，“虞枝，我看你每天坐在屋子裏，都要坐出病來了。”
“我是逃命來的，又不是來這兒閑居養身。”虞枝搖了搖頭道，“萬一當真有人找過來了呢，或是有龍族再次被擄走，那些要抓我的人拿著我的畫像詢問他呢？”
寧雁靈聞言也慢慢坐直了身子，“對不住啊，是我想著拉你陪我出去逛逛，又怕謝折怪罪，剛剛才會那樣說的。”
“之後我也老老實實陪你在屋子裏待著。”寧雁靈彎了彎眼，“兩個人還能講講話呢。”
虞枝抿唇笑了笑，她看向寧雁靈，“你若想出去轉轉，明日許是可以。前兩日收到了謝折的信，他明日應當會到，有他在，你就不用守著我了，可以和你的新朋友去摸魚采菌。”
寧雁靈也跟著笑，只是笑了一會兒，她突然身子微微向前，湊到了虞枝面前，小聲道，“阿枝，你不怕謝折嗎？”
虞枝擡眸，眼底閃過詫異。
寧雁靈聳了聳肩，“我第一次和謝折單獨打交道的時候，根本站不住，感覺隨時會被他一劍——”寧雁靈擡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來了一下。
“所以啊，我一直都不明白，你說我爹究竟是怎麽想的，當年竟是跟著一同去戕害龍族，戕害便戕害吧，還叫最厲害的那個給跑了。”寧雁靈縮了縮肩，“還好我學了些占蔔問卦的皮毛，所以在遇見謝折的時候才能將他認出來。”
“聽我爹說，當年龍族中人，每一個臉上都戴著面具，那面具恍若是臉上長出來的一樣。”寧雁靈抖了抖，“他們曾想要將那面具撬下來，可那個被拖來的龍族，腦袋都被利斧劈成了一片一片的，那面具仍舊覆在臉上。”
寧雁靈嘆了一口氣，她像是被冷風吹倒了一般，所以擡手環住了自己的肩。“說起來，當年他們雖說是將龍族害成了這樣，卻連謝折的名字都不知道，我爹提起他的時候，都是喊龍主。”
“龍主龍主，到現在，我還當真聽謝折的吩咐了。”寧雁靈晃了晃腦袋，她擡眸看向虞枝，“你說，我怎麽能不怕他。”
“我最初見到謝折的時候——”虞枝總算是放下了手中的小錘子，她瞇了瞇眼，像是在回憶，“他受了很重的傷，感覺隨時會死在雪地裏。”
“我好心將他帶了回去，結果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匕首指著我。”虞枝眼睛微微瞪圓，她抿了抿唇，而後點了點頭，“我也怕他的。”
寧雁靈雙手托著下巴，“可我見你們關系很好，我就沒見謝折對誰有過好臉，唯獨對著你的時候，什麽都是好的。”
虞枝笑了笑，“我救了他嘛，後來還求師父讓他留在了離月宗，他對我好自然是應該的。”
“我還以為——”寧雁靈頓了頓，“以為你喜歡謝折呢，可是聽你的話音，又好似我想錯了一樣。”
虞枝抿了抿唇，沒有立刻回答，她撐著下巴，長睫一閃一閃，過了好久才道，“對謝折，我從未想過男女之間的感情。畢竟……”虞枝沒說完。
寧雁靈有些不解地看著虞枝好一會兒，只是她算是機靈，見虞枝垂著眼不願意說，便也轉了話頭。
“我與你一樣，不曾想過男女之情。”寧雁靈道，“從前是擔心著父親做的事惹來報應，現在……”她頓了頓，伸出指頭掰了掰，“除了村裏的龍族，我最常見到的男子就是謝折了。”
提到謝折，寧雁靈抿著唇連連擺手。“那個活閻王，算了算了，還是菜地裏待著比較安心。”
虞枝笑了笑，她重新拿起了桌上的小錘子，想要繼續方才的動作。
只是寧雁靈略顯得惆悵的聲音又一次傳來，“不過我上回見到過你的另一位師兄，英姿颯爽，溫潤如竹，我還不曾見過像他那樣的男子。”
“你是說，知禮師兄？”
寧雁靈點了點頭，“他與你樣貌也很相配，你不喜歡謝折，那喜不喜歡你的知禮師兄？”
虞枝沈默著沒有說話。
祝知禮是溫潤公子，相處久了，虞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過喜歡的情緒。
寧雁靈見狀，捂嘴長哦了一聲，“你沈默了！”
虞枝擡眸瞥了眼寧雁靈，“若是我喜歡知禮師兄，那我早就嫁給他了！”
“你啊，還是去照料地裏的寶貝靈草吧，謝折也好，祝知禮也罷，我都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寧雁靈努了努嘴，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往外走。
只是走到一半，她便停了下來，“謝折，你今日就到了？”
屋外站著穿著黑衣的少年。
少年頭發被一支玉簪半束起，襯得他面若玉冠。
“方才我還在說，你信上說明日能到呢。”虞枝也有些驚喜，連手上的小錘子都忘記放下來了。
謝折擡眸深深望了一眼虞枝，開口時頗有幾分無奈，“你小心些，莫要叫錘子砸了腳。”
虞枝聞言將錘子放了下來，眉頭輕蹙，帶著一絲撒嬌意味的不滿，“你當我是傻的不成，還能叫手裏的錘子砸了腳。”
她邊說邊往前走，只是視線一直落在謝折身上便沒有看路，一腳撞在了寧雁靈方才坐著的椅子腿上，倒吸一口涼氣。
謝折擡腳走了過去，伸手將被撞得齜牙咧嘴的人扶回了椅子上坐著。
“是，你不是傻的。”重音落在了不是上，謝折蹲下身，擡手脫了虞枝的鞋子，“莫要將指骨撞傷了才是。”
“哎——”虞枝掙了掙腳踝，“我自己看就行了，哪有人上來就脫姑娘家褲襪的。”
這話說出來時，虞枝並不覺得謝折會聽。
畢竟往日她同謝折說的話也不少，大多數時候從不見謝折聽的。
只是這次，蹲在她身前的人垂著頭，托著她腳踝的手盡當真停了下來。
“謝折？”虞枝有些疑惑。
謝折松開了手，擡眸看向了虞枝，嘴角帶著淡到幾乎看不出的笑，“那你自己看看有沒有傷著，我在外面等你，給你帶了些東西來。”
虞枝聞言眼睛亮了亮，她揮了揮手，“哪有那麽容易受傷，你給我帶了些什麽？”
謝折無奈地領著人往外走。
虞枝原先還老老實實地跟在謝折背後，只是剛剛出了院子，便再也按捺不住，朝著擺在院子中間的幾個大箱子跑了過去。
“想著你在這兒許是會無聊，給你尋了些游記書籍，還有些解悶的小玩意兒。”謝折道。
虞枝卻是已經在其中的一個籠子前蹲了下來，“你將那兩只雪兔也帶來了？還有我的小雪雀！”
籠子裏，兩只雪兔比起當時虞枝他們帶下山時大了一圈，而虞枝的那只雪雀就窩在其中一只雪兔的腦袋上，見到虞枝，伸出腦袋，蹭了蹭她的指尖。
虞枝騰一下站起身，她轉頭看向謝折，“我得去後院給他們打整一片住著的地方，前頭都是雁靈種的靈草，可不能叫他們禍害了。”
說著，人便已經從一旁的小徑穿了過去。
站在前院正準備給面前靈草澆水的寧雁靈見謝折不鹹不淡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有些茫然地伸手，對著謝折揮了揮，“剛剛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謝折沒答，仍舊是不鹹不淡地看著寧雁靈。
寧雁靈被謝折盯得渾身起毛，咽了一口口水，替虞枝找補道，“阿枝她只是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原先是想著怎麽替虞枝圓一圓，可是說著說著，便又帶了幾分真情實感，“你不在的時候，阿枝一點小孩子脾性都沒有，做人處世沈穩得不得了，分明已經在這樣偏僻的地方了，也不願意出去轉轉，整日坐在屋子裏，我看著都覺得要發黴了。”
“可你來了，阿枝便活潑了許多，也多了幾分嬌俏與孩子心性。”寧雁靈滿眼認真地看向謝折，“若是連你也不可能，那我看這世上沒人能討阿枝的喜歡了。”
謝折微微挑眉，“聒噪。”而後轉過了視線，看向後院的方向。
說了一大堆的寧雁靈得了個聒噪的評價，她握著手裏的水瓢楞了好半晌。
她聒噪？她哪兒有見到謝折的虞枝話多了，怎麽不見謝折說虞枝聒噪了。
心中悄悄呸了一聲，寧雁靈放下了手中的水瓢，她聲音擡高，“阿枝，我出去轉轉，看看有沒有誰家缺靈草的，今日不用等我用飯了。”
得了虞枝的一聲應，寧雁靈便轉身往外走去。
她哪裏聒噪了，分明沒有比她更貼心的下屬了！多麽有眼力見兒，自覺地給謝折讓出與虞枝獨處的機會，謝折不說給她多送些靈器寶物，反倒還給了她一個聒噪的評價。
真真是不會做人。
寧雁靈心下腹誹，只是她並沒有發現，與虞枝在一處的謝折，好似也不那麽令人感到害怕了。
-
謝折看著虞枝給雪兔準備的住所，楞了好半晌，才擡手挽起袖子，重新給雪兔用枯枝圍一處住著的地方。
而虞枝，則是十分閑適地捧著謝折帶來的吃食，坐在石桌邊，好整以暇地看著謝折忙活。
“最近外頭的情形如何了？”
“與我猜測的差不離，我放出那批魔修後，的確有一群我並不認識的魔修出現。”謝折垂頭用草繩將枯枝綁好，“那些人當年擄走了許多麒麟鳳凰，我猜他們便是有人墮魔，想要用神獸救命。”
“只是，從那群魔修的數量來看，我猜有人嘗到了魔修的好處，便特意入魔修煉。”謝折將手中的枯枝插了下去，然後朝著虞枝伸出手。
虞枝對著他茫然眨了眨眼。
謝折無奈開口，“帕子給我。”
虞枝這才恍然，忙放下手中吃食，解下腰間的手帕遞給了謝折。
“那師姐呢？還好嗎？”
先前信裏，謝折只說何滿慈因為虞枝的事情有些傷心過度，更詳細的並沒有說。
謝折點了點頭，“如今緩了過來，只是變得沈默寡言了些，她如今同師父一道在對付四下殺人作亂的魔修。”
見虞枝盯著自己，謝折頓了頓，“作亂的那些是我安排的，殺人的不是。”
虞枝心中說不出的滿足。
雖說事情的走向與她原先想象的並不相同，但是瞧瞧謝折如今，哪裏還有滅世大魔頭的樣子。
看來自己的任務很成功，如今只要等魔修之亂平了，謝折找到罪魁禍首報了仇，那便天下太平，自己也回家指日可待了！
想著，虞枝心情自然是好了許多，她擡手將手上的銀環褪了下來，那銀環正是羽弓。
“這個給你。”虞枝將銀環遞給了謝折，“我如今在這兒，沒什麽危險的，反倒是你，雖有些時候是在做戲，可仍會對上真正的敵人，羽弓放在你那兒更有用些。”
謝折看著那銀環，並沒有拒絕。
他只是垂著眼，聲音稍稍有些低，“我母親死後，弓箭於我，便是最無用的了。”
從前，謝折也是百步穿楊的準頭，可是龍族聖女死後，謝折的箭，便再也射不準了。
虞枝眨了眨眼，“這可是羽弓，謝折，你想著射中誰，它便能射中誰。”
謝折垂眸看著被虞枝放到掌心的銀環，沒有說話。
虞枝見狀走到了謝折身前，她伸手將那銀環套在了謝折的尾指上，兩人的指背撞在了一起。
微微的涼意。
虞枝指尖微微有些僵，也不知是不是才和寧雁靈說過情啊愛的，虞枝總覺得有些別扭。
“想要出去轉轉嗎？”謝折收回手，卻是將虞枝方才碰到的手微微握緊，指腹抵在掌心處，惹得身上隱約發癢。
“好。”虞枝點了點頭，自來到這兒，她還沒有出去轉過，現在謝折提出帶她出去轉轉，自然是忙不疊答應了。
龍族活著的人住著的這處，是深入瘴氣之地後，唯一一處稱得上安全的地方。
峽谷深邃，只有日頭極好的時候，才能有明亮的日光灑落。
而今日，恰是近來日頭最好的一天。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村子，看起來，村子裏的人有些懼怕謝折，在看到虞枝的時候，有人想要上前與她打招呼，可當視線落在謝折身上，那些想要靠近的人又瑟縮著退了好幾步。
謝折走在前面，虞枝跟在後面。
峽谷之中，有山上落下來的水撞在碎石上，發出了叮當聲。
“謝折——”虞枝歪歪扭扭地踩在石塊上，雙臂展開，保持著平衡。
謝折轉頭看向虞枝，眉尾微擡。
虞枝抿了抿唇，“師兄最近還好嗎？”
有關祝知禮的事情，虞枝想問許久了，只是謝折與祝知禮向來不和，所以虞枝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
謝折伸出手，扶住了身子歪歪扭扭的虞枝，“我以為你在問何師姐的時候，就會順口問一問祝知禮的事兒。”
虞枝看起來，像是有些失落。
“進練境前，師兄單獨找我說了些話。”虞枝從碎石上跳了下來，她有些擔憂道，“那時我便有些疑惑了，只是之後，沒能再見到師兄——”
虞枝頓了頓，她突然擡頭看向謝折。
“前不久，你問過我，倘若知禮師兄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我會如何。”虞枝眨了眨眼，她的情緒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起伏，“所以，謝折，你是知道了什麽事，才那樣問我嗎？”
作者有話說：
寧雁靈：這家沒我得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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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你喜歡謝折呢”◎
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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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瘴氣之地, 經過後方滿是妖獸的樹林，山路漸漸變得陡峭。
沿著峽谷往下，穿過湍急的河流, 便能見到一個小村子。
虞枝如今正住在其中。
寧雁靈與她一起。
村子裏，還有些其他人在。
說是人，不大準確，因為他們大多都是龍族。
剛到村子裏時, 寧雁靈緊緊貼著虞枝，她有些害怕這個村子裏的人。
反倒是虞枝，一早就知曉了謝折還是有些族人活著的。
只是她有些詫異，先前謝折只說, 他還活著的那些族人，狀況不大好。
虞枝本以為，謝折口中的不大好，是他們身子比較虛弱, 常年需要用藥。
卻是沒想到, 謝折的不大好, 是指這些活下來的剎地龍族, 幾乎每一個, 都是殘缺著身子。
有些, 甚至只餘半截身子。
是彌月親自將虞枝和寧雁靈送到村子裏去的, 給虞枝住的小院兒，原先是留給謝折的，環境不錯，離其他龍族的屋子也比較遠, 平日裏不會有人來打擾到虞枝。
許是因為彌月的吩咐, 村子裏的龍族總是避讓著虞枝, 只是，他們又難辨對少主特意送過來避禍的人感到好奇與親近，所以每天，寧雁靈都能從門口撿到一籃子食物。
裏面什麽都有，處理幹凈的肉，水靈靈的菜，或是新鮮摘來的菌子。
時間久了，寧雁靈對那群龍族自然也不感到害怕了。
比起虞枝的深居簡出，近幾日寧雁靈反倒往外跑得輕快了。
只是每次回來，都會頗為惆悵地坐在虞枝對面，與虞枝說一說，她最新聽到的，有關龍族的事情。
“看著他們，我總有負罪感。”寧雁靈的下巴擱在桌子上，她重重嘆了口氣 ，“當年的事情，我父親也參與其中，那我，也是他們的仇人。”
“你若是這般過意不去，不然種些你最拿手的靈草，送去給他們。”虞枝正小心翼翼地打磨著手中的銀片。
從榆城帶過來的纏絲草已經長得很好了，她正著手替謝折修那把斷槍。
只是當真動起手來，虞枝才發現自己原先想得太過簡單了，謝折的這支槍，是由千年隕鐵打磨而成，同樣的，她得先用千年隕鐵將斷口連接到一起，之後才能用上纏絲草。
千年隕鐵難尋，但謝折仍舊是給她尋摸來了半塊拳頭大的隕鐵。
光是煉制這一點點大的隕鐵，便要了虞枝小半個月的時間，現在，要將隕鐵塊打磨成薄如蟬翼的隕鐵片才行。
怎麽看，都要打磨上大半年，才能得到一小塊。
所以，雖待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但虞枝倒也未曾覺得無聊難熬，每天都有事在做。
見虞枝漫不經心地答了自己一句。
寧雁靈直起腦袋，她看了看虞枝，“虞枝，其實你不用每天拘在屋子裏的，且不論這種地方，蒼羽宗的人絕對找不到，那些龍族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在村子裏松快松快也是好的。”
虞枝看了眼寧雁靈，沒應。
寧雁靈咣當一聲，腦袋重重砸在桌子上，“虞枝，我看你每天坐在屋子裏，都要坐出病來了。”
“我是逃命來的，又不是來這兒閑居養身。”虞枝搖了搖頭道，“萬一當真有人找過來了呢，或是有龍族再次被擄走，那些要抓我的人拿著我的畫像詢問他呢？”
寧雁靈聞言也慢慢坐直了身子，“對不住啊，是我想著拉你陪我出去逛逛，又怕謝折怪罪，剛剛才會那樣說的。”
“之後我也老老實實陪你在屋子裏待著。”寧雁靈彎了彎眼，“兩個人還能講講話呢。”
虞枝抿唇笑了笑，她看向寧雁靈，“你若想出去轉轉，明日許是可以。前兩日收到了謝折的信，他明日應當會到，有他在，你就不用守著我了，可以和你的新朋友去摸魚采菌。”
寧雁靈也跟著笑，只是笑了一會兒，她突然身子微微向前，湊到了虞枝面前，小聲道，“阿枝，你不怕謝折嗎？”
虞枝擡眸，眼底閃過詫異。
寧雁靈聳了聳肩，“我第一次和謝折單獨打交道的時候，根本站不住，感覺隨時會被他一劍——”寧雁靈擡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來了一下。
“所以啊，我一直都不明白，你說我爹究竟是怎麽想的，當年竟是跟著一同去戕害龍族，戕害便戕害吧，還叫最厲害的那個給跑了。”寧雁靈縮了縮肩，“還好我學了些占蔔問卦的皮毛，所以在遇見謝折的時候才能將他認出來。”
“聽我爹說，當年龍族中人，每一個臉上都戴著面具，那面具恍若是臉上長出來的一樣。”寧雁靈抖了抖，“他們曾想要將那面具撬下來，可那個被拖來的龍族，腦袋都被利斧劈成了一片一片的，那面具仍舊覆在臉上。”
寧雁靈嘆了一口氣，她像是被冷風吹倒了一般，所以擡手環住了自己的肩。“說起來，當年他們雖說是將龍族害成了這樣，卻連謝折的名字都不知道，我爹提起他的時候，都是喊龍主。”
“龍主龍主，到現在，我還當真聽謝折的吩咐了。”寧雁靈晃了晃腦袋，她擡眸看向虞枝，“你說，我怎麽能不怕他。”
“我最初見到謝折的時候——”虞枝總算是放下了手中的小錘子，她瞇了瞇眼，像是在回憶，“他受了很重的傷，感覺隨時會死在雪地裏。”
“我好心將他帶了回去，結果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匕首指著我。”虞枝眼睛微微瞪圓，她抿了抿唇，而後點了點頭，“我也怕他的。”
寧雁靈雙手托著下巴，“可我見你們關系很好，我就沒見謝折對誰有過好臉，唯獨對著你的時候，什麽都是好的。”
虞枝笑了笑，“我救了他嘛，後來還求師父讓他留在了離月宗，他對我好自然是應該的。”
“我還以為——”寧雁靈頓了頓，“以為你喜歡謝折呢，可是聽你的話音，又好似我想錯了一樣。”
虞枝抿了抿唇，沒有立刻回答，她撐著下巴，長睫一閃一閃，過了好久才道，“對謝折，我從未想過男女之間的感情。畢竟……”虞枝沒說完。
寧雁靈有些不解地看著虞枝好一會兒，只是她算是機靈，見虞枝垂著眼不願意說，便也轉了話頭。
“我與你一樣，不曾想過男女之情。”寧雁靈道，“從前是擔心著父親做的事惹來報應，現在……”她頓了頓，伸出指頭掰了掰，“除了村裏的龍族，我最常見到的男子就是謝折了。”
提到謝折，寧雁靈抿著唇連連擺手。“那個活閻王，算了算了，還是菜地裏待著比較安心。”
虞枝笑了笑，她重新拿起了桌上的小錘子，想要繼續方才的動作。
只是寧雁靈略顯得惆悵的聲音又一次傳來，“不過我上回見到過你的另一位師兄，英姿颯爽，溫潤如竹，我還不曾見過像他那樣的男子。”
“你是說，知禮師兄？”
寧雁靈點了點頭，“他與你樣貌也很相配，你不喜歡謝折，那喜不喜歡你的知禮師兄？”
虞枝沈默著沒有說話。
祝知禮是溫潤公子，相處久了，虞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過喜歡的情緒。
寧雁靈見狀，捂嘴長哦了一聲，“你沈默了！”
虞枝擡眸瞥了眼寧雁靈，“若是我喜歡知禮師兄，那我早就嫁給他了！”
“你啊，還是去照料地裏的寶貝靈草吧，謝折也好，祝知禮也罷，我都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寧雁靈努了努嘴，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往外走。
只是走到一半，她便停了下來，“謝折，你今日就到了？”
屋外站著穿著黑衣的少年。
少年頭發被一支玉簪半束起，襯得他面若玉冠。
“方才我還在說，你信上說明日能到呢。”虞枝也有些驚喜，連手上的小錘子都忘記放下來了。
謝折擡眸深深望了一眼虞枝，開口時頗有幾分無奈，“你小心些，莫要叫錘子砸了腳。”
虞枝聞言將錘子放了下來，眉頭輕蹙，帶著一絲撒嬌意味的不滿，“你當我是傻的不成，還能叫手裏的錘子砸了腳。”
她邊說邊往前走，只是視線一直落在謝折身上便沒有看路，一腳撞在了寧雁靈方才坐著的椅子腿上，倒吸一口涼氣。
謝折擡腳走了過去，伸手將被撞得齜牙咧嘴的人扶回了椅子上坐著。
“是，你不是傻的。”重音落在了不是上，謝折蹲下身，擡手脫了虞枝的鞋子，“莫要將指骨撞傷了才是。”
“哎——”虞枝掙了掙腳踝，“我自己看就行了，哪有人上來就脫姑娘家褲襪的。”
這話說出來時，虞枝並不覺得謝折會聽。
畢竟往日她同謝折說的話也不少，大多數時候從不見謝折聽的。
只是這次，蹲在她身前的人垂著頭，托著她腳踝的手盡當真停了下來。
“謝折？”虞枝有些疑惑。
謝折松開了手，擡眸看向了虞枝，嘴角帶著淡到幾乎看不出的笑，“那你自己看看有沒有傷著，我在外面等你，給你帶了些東西來。”
虞枝聞言眼睛亮了亮，她揮了揮手，“哪有那麽容易受傷，你給我帶了些什麽？”
謝折無奈地領著人往外走。
虞枝原先還老老實實地跟在謝折背後，只是剛剛出了院子，便再也按捺不住，朝著擺在院子中間的幾個大箱子跑了過去。
“想著你在這兒許是會無聊，給你尋了些游記書籍，還有些解悶的小玩意兒。”謝折道。
虞枝卻是已經在其中的一個籠子前蹲了下來，“你將那兩只雪兔也帶來了？還有我的小雪雀！”
籠子裏，兩只雪兔比起當時虞枝他們帶下山時大了一圈，而虞枝的那只雪雀就窩在其中一只雪兔的腦袋上，見到虞枝，伸出腦袋，蹭了蹭她的指尖。
虞枝騰一下站起身，她轉頭看向謝折，“我得去後院給他們打整一片住著的地方，前頭都是雁靈種的靈草，可不能叫他們禍害了。”
說著，人便已經從一旁的小徑穿了過去。
站在前院正準備給面前靈草澆水的寧雁靈見謝折不鹹不淡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有些茫然地伸手，對著謝折揮了揮，“剛剛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謝折沒答，仍舊是不鹹不淡地看著寧雁靈。
寧雁靈被謝折盯得渾身起毛，咽了一口口水，替虞枝找補道，“阿枝她只是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原先是想著怎麽替虞枝圓一圓，可是說著說著，便又帶了幾分真情實感，“你不在的時候，阿枝一點小孩子脾性都沒有，做人處世沈穩得不得了，分明已經在這樣偏僻的地方了，也不願意出去轉轉，整日坐在屋子裏，我看著都覺得要發黴了。”
“可你來了，阿枝便活潑了許多，也多了幾分嬌俏與孩子心性。”寧雁靈滿眼認真地看向謝折，“若是連你也不可能，那我看這世上沒人能討阿枝的喜歡了。”
謝折微微挑眉，“聒噪。”而後轉過了視線，看向後院的方向。
說了一大堆的寧雁靈得了個聒噪的評價，她握著手裏的水瓢楞了好半晌。
她聒噪？她哪兒有見到謝折的虞枝話多了，怎麽不見謝折說虞枝聒噪了。
心中悄悄呸了一聲，寧雁靈放下了手中的水瓢，她聲音擡高，“阿枝，我出去轉轉，看看有沒有誰家缺靈草的，今日不用等我用飯了。”
得了虞枝的一聲應，寧雁靈便轉身往外走去。
她哪裏聒噪了，分明沒有比她更貼心的下屬了！多麽有眼力見兒，自覺地給謝折讓出與虞枝獨處的機會，謝折不說給她多送些靈器寶物，反倒還給了她一個聒噪的評價。
真真是不會做人。
寧雁靈心下腹誹，只是她並沒有發現，與虞枝在一處的謝折，好似也不那麽令人感到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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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折看著虞枝給雪兔準備的住所，楞了好半晌，才擡手挽起袖子，重新給雪兔用枯枝圍一處住著的地方。
而虞枝，則是十分閑適地捧著謝折帶來的吃食，坐在石桌邊，好整以暇地看著謝折忙活。
“最近外頭的情形如何了？”
“與我猜測的差不離，我放出那批魔修後，的確有一群我並不認識的魔修出現。”謝折垂頭用草繩將枯枝綁好，“那些人當年擄走了許多麒麟鳳凰，我猜他們便是有人墮魔，想要用神獸救命。”
“只是，從那群魔修的數量來看，我猜有人嘗到了魔修的好處，便特意入魔修煉。”謝折將手中的枯枝插了下去，然後朝著虞枝伸出手。
虞枝對著他茫然眨了眨眼。
謝折無奈開口，“帕子給我。”
虞枝這才恍然，忙放下手中吃食，解下腰間的手帕遞給了謝折。
“那師姐呢？還好嗎？”
先前信裏，謝折只說何滿慈因為虞枝的事情有些傷心過度，更詳細的並沒有說。
謝折點了點頭，“如今緩了過來，只是變得沈默寡言了些，她如今同師父一道在對付四下殺人作亂的魔修。”
見虞枝盯著自己，謝折頓了頓，“作亂的那些是我安排的，殺人的不是。”
虞枝心中說不出的滿足。
雖說事情的走向與她原先想象的並不相同，但是瞧瞧謝折如今，哪裏還有滅世大魔頭的樣子。
看來自己的任務很成功，如今只要等魔修之亂平了，謝折找到罪魁禍首報了仇，那便天下太平，自己也回家指日可待了！
想著，虞枝心情自然是好了許多，她擡手將手上的銀環褪了下來，那銀環正是羽弓。
“這個給你。”虞枝將銀環遞給了謝折，“我如今在這兒，沒什麽危險的，反倒是你，雖有些時候是在做戲，可仍會對上真正的敵人，羽弓放在你那兒更有用些。”
謝折看著那銀環，並沒有拒絕。
他只是垂著眼，聲音稍稍有些低，“我母親死後，弓箭於我，便是最無用的了。”
從前，謝折也是百步穿楊的準頭，可是龍族聖女死後，謝折的箭，便再也射不準了。
虞枝眨了眨眼，“這可是羽弓，謝折，你想著射中誰，它便能射中誰。”
謝折垂眸看著被虞枝放到掌心的銀環，沒有說話。
虞枝見狀走到了謝折身前，她伸手將那銀環套在了謝折的尾指上，兩人的指背撞在了一起。
微微的涼意。
虞枝指尖微微有些僵，也不知是不是才和寧雁靈說過情啊愛的，虞枝總覺得有些別扭。
“想要出去轉轉嗎？”謝折收回手，卻是將虞枝方才碰到的手微微握緊，指腹抵在掌心處，惹得身上隱約發癢。
“好。”虞枝點了點頭，自來到這兒，她還沒有出去轉過，現在謝折提出帶她出去轉轉，自然是忙不疊答應了。
龍族活著的人住著的這處，是深入瘴氣之地後，唯一一處稱得上安全的地方。
峽谷深邃，只有日頭極好的時候，才能有明亮的日光灑落。
而今日，恰是近來日頭最好的一天。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村子，看起來，村子裏的人有些懼怕謝折，在看到虞枝的時候，有人想要上前與她打招呼，可當視線落在謝折身上，那些想要靠近的人又瑟縮著退了好幾步。
謝折走在前面，虞枝跟在後面。
峽谷之中，有山上落下來的水撞在碎石上，發出了叮當聲。
“謝折——”虞枝歪歪扭扭地踩在石塊上，雙臂展開，保持著平衡。
謝折轉頭看向虞枝，眉尾微擡。
虞枝抿了抿唇，“師兄最近還好嗎？”
有關祝知禮的事情，虞枝想問許久了，只是謝折與祝知禮向來不和，所以虞枝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
謝折伸出手，扶住了身子歪歪扭扭的虞枝，“我以為你在問何師姐的時候，就會順口問一問祝知禮的事兒。”
虞枝看起來，像是有些失落。
“進練境前，師兄單獨找我說了些話。”虞枝從碎石上跳了下來，她有些擔憂道，“那時我便有些疑惑了，只是之後，沒能再見到師兄——”
虞枝頓了頓，她突然擡頭看向謝折。
“前不久，你問過我，倘若知禮師兄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我會如何。”虞枝眨了眨眼，她的情緒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起伏，“所以，謝折，你是知道了什麽事，才那樣問我嗎？”
作者有話說：
寧雁靈：這家沒我得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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